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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英在招手

沪生7岁了,今天是他最痛苦的一天。眼泪、鼻涕把略显瘦小的脸蛋涂糊得粘乎乎、湿漉漉的。小手一抹,滑腻腻。再一抹,进了小嘴巴。大声啼哭已经有气无力了,耸动着小小的鼻翼,一嗅一嗅,抽泣着。两只眼睛露着无助且无奈的哀伤神情,仰着小脑袋,呆呆地盯着爸爸。

爸爸确是嫡亲爸爸。是他今天早上带着小沪生从上海坐火车到无锡,一路搀着背着走了十多里路,来到农村老家。

沪生妈妈前几年染恶症不幸病故。爸爸续弦,后娘又生了三个子女。小沪生的日子里不是被揍就是挨罚,天天生活在后娘的阴影里。沪生爸爸被迫无奈,于是就把沪生送回无锡农村老家,跟年事已高的老母亲生活。

沪生奶奶疼爱孙子,宠着惯着,百依百顺。沪生并不买账。突然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,他年纪虽小,却强烈地排斥抗拒。

小沪生变了,变得沉默、胆怯、呆滞、孤独。经常抱只猫咪,端张小櫈子坐在门口,一声不吭。奶奶喊他,爱理不理。多叫几声,惹得他把猫咪甩手一扔,小櫈子一踢,撒腿就跑,不知道跑到哪里躲起来了。着急的奶奶只好去柴间、灶膛、床底下、浴缸间满世界寻找。可怜的孙子,妈没了,爸在上海有心无力、鞭长莫及,惟有奶奶相依为命,形影不离。万一有半点闪失,奶奶可惊吓不起啊!

没妈的沪生像棵草,像棵“带刺”的棘棘野草。进了小学堂,不是好好学习,而是天天捣蛋。桌面上刻划着“西瓜”、“香蕉”、“太阳”、“大炮”……黑板上画着“男人”、“女人”,鬼不像鬼,人不像人,旁边写着某某老师的名字。画着,叫着,拍着小手,蹦蹦跳跳,呜依哇呀一阵又一阵地起哄。同学们根本无法安心做功课,心里不高兴却又不敢顶撞,去阻止沪生。要知道,沪生在班级里是出了名的调皮大王。谁惹他,谁倒霉。

有个女同学报告老师,沪生上课时偷看小人书。小人书被老师没收了。“好戏”开场了——女同学被老师提问,“刷”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答问题。后脑勺的长辫子被紧紧地系在靠背椅上,硬是“辫子拽椅子”,瞬间女同学疼得大哭起来。同学哭,沪生笑。给点厉害你瞧瞧,看你下次敢不敢再报告!

村上有个同班同学,不肯让沪生抄作业答案。沪生陪着笑脸央求好几次,都未如愿,怀恨在心。他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尘土,洒在人家晒在大门口的面酱缸里。这下可好,酱黄瓜、酱黄豆又加上了尘土,算怎么回事呢?同学家的面酱白酿了。他家大人整不明白得罪了谁,被阴招害惨了。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出此损招的是乳嗅未干的毛孩子。就算被你逮个正着,告诉沪生奶奶,最多哼哼哈哈,装聋作哑。在横蛮顽劣的孙子面前,奶奶就是一个“孙子奶奶”,长幼早就无序了。

沪生在一天天地长大,像“水花生”一样,疯生疯长。肆无忌惮的顽劣性格和偷葱拔菜、贪吃懒做的丑行劣迹,愈加凸显和滋长。真是一提到“沪生”,村上的“小孩吓得逃走,大人连连摇头。”沪生一步步滑向人生的低谷。再不收敛猛醒,很有可能坠入犯罪的深渊。

日月如梭,光阴似箭。沪生二十五岁了。奶奶早已走了。他孑然一身,苟且偷生。怕干农活,怕受管束,“日不见,夜出现”。与邻村上的不三不四之流喝酒赌博,把家里的木板、铜壶、铜勺、铜脚炉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。“拆东墙补西墙”,堕落成为众人眼里讨厌鄙视的“二流子”、“屎壳郎”。

当时农村里看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没有成亲,就自然而然地把他纳入“光棍汉”行列。村上有位热心人,给沪生说合一门亲事。女方名叫田兰英,大沪生三岁,寡妇,身边有个女儿。来到沪生家一瞧,心凉大半截。沪生像只没有缆绳系着的破船,随波逐流,毫无安全感、归属感。家里冷冰冰、空洞洞,没有长辈,缺少主事人。沪生“野”惯了,真让人担惊害怕。田兰英扭头走了,走得远远的。暗自庆幸,没去找托付不了终身的沪生。宁可“寡”下去,也不能随便找个阿狗阿猫嫁了。

婚姻泡汤,名声很臭。沪生不思悔改,反而变本加厉,破罐子破摔,吊儿郎当,偷鸡摸狗,亵渎人生。

一天上午,父老乡亲们都上地里干活了。沪生佯装肚子疼,躲在家里不出勤。不一会儿,潜入一人家去偷米。正巧,男主人返家换劳动工具,发觉动静,堵住房门,把沪生抓个“现行”。抡起手掌,狠狠扇了两巴掌。沪生“偷鸡不成蚀把米”,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,悻悻地、恨恨地溜走了。沪生把耻辱转化成仇恨,逮个机会就报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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